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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家训教化与公民道德素质养成



中国古代的家训,主要是指家长对家人、族长对族人、父祖对子孙的教诲训示,但也有一些是夫妻间的嘱告、兄弟姊妹间的劝谕、诫勉。传统家训的教化的内容十分庞杂,涉及的领域极其广泛,但究其根本,却始终是围绕齐家治家、教诫子弟、处世指导三个方面展开的。

第一,齐家治家。

与儒家倡导的“齐家”思想相适应,传统家训都把家庭和睦,“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元气团结”作为“家道隆昌”必不可少的条件(参见孙奇逢:《孝友堂家训》),强调家庭成员之间的和睦相处对于“齐家”、“兴家”的极端重要性。在强调睦亲齐家的同时,传统家训特别是宋代以来的家训大都总结、传授家政管理、家业置办等方面的具体经验及详细措施。

传统家训在论及家庭成员之间关系的调适时,主要是论述父子、兄弟、夫妇“六亲”(“六亲”也有其他说法)之间的关系,认为“一家之亲,此三而已也”(《颜氏家训》)。当然,家训也谈及亲属之间的关系的调整(如司马光《家范》中就论述了甥舅、舅姑等姻亲关系)。在处理这些关系时,传统家训基本上以儒家家庭伦理思想为依据而加以阐述和发挥。

在父子关系上,强调父慈子孝。由于封建经济是以家庭为单位的自然经济,家庭财产的继承,家庭权力的转移都是由父辈决定的,因而子辈绝对地服从、孝顺父辈就成为最根本的家庭道德规范。《袁氏世范》说:“子之于父,弟之于兄,犹卒伍之于将帅,胥吏之于官曹,奴婢之于雇主。”值得提出的是,尽管家训的作者们无不将“子孝”作为处理父子关系的主要方面,有的甚至宣扬“愚忠”、“愚孝”,但也有不少家训同时提出了“父慈”的要求,要家长在不失权威的条件下,对子女家人宽以待之。如明仁孝文皇后所言,“上慈而不懈,则下顺益亲”,否则“父不慈则子不孝”,于己于家都不利。许多家训还对家长提出了正身率下、爱子贵均的要求,认为假如家长持心不公,家庭必然不和。

在夫妻关系上,强调夫义妇顺。古代家训深受封建纲常礼教的影响,同样以“夫为妻纲”、“男主女从”作为调适夫妇关系的行为准则,宣扬“烈女不更二夫”等男尊女卑的观念,但也有一些家训主张一夫一妻,“嫁女不论聘礼,娶妇不论奁赀”(姚舜牧:《药言》),反对“从一而终”,夫死允许改嫁(蒋伊:《蒋氏家训》等)。

在兄弟关系上,强调兄友弟恭。兄弟妯娌间的和睦相处甚至是“齐家”更为重要的条件,如《颜氏家训》所说,这是因为兄弟之间“各妻其妻,各子其子”,易生嫌隙。兄弟之间的关系处理好了,妯娌之间的团结合作才有了保证。

传统家训在论及治家之道时,重点阐述了四个方面:一是严谨治家。封建家长们深知兴家之艰难,在家庭的管理上都非常谨慎,譬如《袁氏世范》的《治家》篇就有72则,几乎涉及家务管理的各个方面。二是勤俭持家。“一粥一饭,当思来自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朱子家训》)不少家训还具体规定了宴会、衣服、嫁娶、丧葬、祭祀等的标准,严格控制开支。三是忠厚传家。许多家训都要求家人宽柔慈厚,说明“祖宗以厚德启其后昆,则寝昌寝炽,子孙削薄其德,丧败随及”(张履祥《训子语》)的道理。四是善视仆隶。在处理主仆关系时,传统家训除了强调严加管束仆隶一面外,也要求家人善待他们。如袁采叮嘱家人,婢女大了要送还其父母,仆隶无家可归者应养其老;郑板桥嘱咐弟弟烧掉前代家奴的契约债券等等。

第二,教诫子弟。

由于儒家政治、伦理思想特别强调修、齐、治、平的统一,把“修身”视作“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前提,受其影响,作为家庭教育教科书的家训也都把教育子弟家人立身修德摆在突出的位置而反复强调。其主要内容有:

蒙以养正。家训的作者们很是强调早期教育对子女成材的重要性,认为“端蒙养是家庭第一关系事”(《孝友堂家训》),反对溺爱、宠爱孩子,将爱与严格要求结合起来。

励志勉学。许多家训都勉励子弟立大志、成大器,做一个有作为的人。认为“人无志,非人也”(嵇康:《家诫》)。有的家训还阐述了立志与成学的关系,“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诸葛亮:《诫子书》)。家训的作者们还把自己的治学经验、方法传授给子弟,以培养他们的良好学风。

应世经务。难能可贵的是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封建社会,仍有许多家训都要求子弟耕读并重,学些技术、手艺,以自食其力、自立于世。陆游“时时语儿子,未用厌耕锄”(陆游:《剑南诗稿》)。霍韬《渭崖家训》中论述了子弟参加农耕的重要性,认为“幼事农业,则习恒敦实,不生邪心。”他还主张乡村学校的先生,应该考核学生从事农业生产的情况,凡耻于耕作者应予以休罚,如连犯三次,就开除他的“学籍”。纪晓岚甚至颠倒了自古以来“士农工商”的排列次序,向儿子灌输“农居四民之首,士为四民之末”(《纪晓岚家书》)的崭新观念。《庞氏家训》等家训著作中还写入了一些农副业生产的经验。

奉公清廉。不同时代、门第的家训中都教诫家人清白做人,勿贪勿奢,注重节操名声,特别是一些官宦家庭的家训。赵鼎的《家训笔录》认为“凡在士宦,以廉勤为本”。包拯对贪官嫉恶如仇,嘱告家人“后世子孙仕官有犯赃滥者,不得放归本家;亡殁之后,不得葬于大茔之中。”(《包拯集》卷十《补遗》)并命人刻在石上,以诏后代。

报国恤民。这一方面的内容主要体现在帝王、仕宦之家的家训中。唐太宗李世民的《帝范》、清圣祖玄烨的《庭训格言》都告诫子孙们要不辞辛劳,认真处理国事,关心百姓的生活。许云《贻谋》要求子弟为官者“不论尊卑,一以廉恕忠勤、报国安民为职。”许衡《训子》诗要儿子“身在畎亩思致君,身在朝廷思济民。”

杜绝恶习。在强调进德修身的时候,传统家训无不将戒除恶习放在首位,谆谆告诫子孙千万不要沾染赌博、酗酒、游手好闲、搬弄是非等不良习性。要他们知错能改,“有过不能改,知贤不能亲,虽生人世上,难为人上人。”(邵雍《诫子吟》)还有不少家训详细规定了对沾染恶习的子弟们的惩罚措施,轻则杖责、鞭挞,重则免祀、开除出族,甚至处死。

第三,处世指导。

一个家庭、家族要自立于社会并获得发展,不仅要处理好家庭内部的关系,而且要处理好与外人的关系,因而传统家训在教诫家人子弟时,大都结合自己的经历及处理社会生活、人际关系的经验,传授处世哲学、处世之道。概括起来,大致包括以下内容。

和待乡曲,宽厚忍让。许多家训都一再叮嘱家人要谦恭谨慎,宽厚待人,特别是对乡亲邻里,更要“宁我容人,毋使人容我。”(郑太和等《郑氏规范》)

审择交游,近善远佞。朋友关系是五大伦常关系之一,许多家训的作者都注意到了社会环境和友邻品行对子弟成长的重要影响,反复教诲他们要慎重交友。近君子,远小人。交“敦厚忠信,能攻我过”的“益友”,不交“谄谀轻薄,傲亵狎,导人为恶”的“损友”(《朱熹给长子书》)。

救难怜贫,讲究人道。不少家训中都体现了扶危济困、助人为乐的传统美德,教育子弟家人发扬人道精神,量力济人。

明哲保身,谨言慎行。在缺少民主的专制时代,鉴于统治阶级内部尔虞我诈、相互倾轧的事实,不少家训都教育子弟恪守深自韬晦的处世之道,“多说一句不如少说一句,多识一个人不如少识一个人”(高攀龙:《家训》)。



传统家训在对子弟家人实施上述基本内容的道德教化时,在途径和方式、方法上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其中绝大部分是行之有效的。择其要者,有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教化制度化。

比如建立定期的“家庭民主生活会”制度。这是一个与我们的现实生活相似的“批评和自我批评”相结合的行之有效的制度,不少古代家庭的家训中都有具体的规定。譬如《庞氏家训》规定,每月初十、二十五两天召开家庭会议,合家老小都来参加。会上,各人讲述半个月来的劳动生活情况及所见所闻,“或善恶之当鉴戒,或义所当为,或事所当己者,彼此据己见次第言之。各倾耳而听,就事反观,勉加检点。”这样的生活会可以收到“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的效果。家训还规定“家庭民主生活会”大家轮流主持,形式、时间不拘。凡是无故不到会者,就是“自暴自弃之人”。

第二,教化途径、方法的多样化。

一是注重家风的陶冶。不少家族都十分注意纯朴、善良、正派的家风对子弟品德养成的重要影响。如唐代3700多人同居、19代共饮、被皇帝赐以“真良家”的江州陈氏家族,以及横跨宋元明三代,被元、明两代皇帝屡次旌表的浙江浦江郑氏家族,正是依赖家庭和睦、子弟孝顺、勤业守法、积善累德的良好家风的传承才自立于当时、传名于后世的。

二是以身立范、立教,潜移默化地陶冶子弟的品德。不少家训的作者对于子弟既重言传,更重身教。例如明代袁参坡的夫人李氏,虽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却是一个人格高尚的女性。她不仅对前夫的孩子视如己出,而且以自己的榜样示范给他们以勤俭持家、体恤贫穷、宽以待人、以德报怨等美德的熏陶(参见袁衷录:《庭帏杂录》,《丛书集成初编》第975册,中华书局1985年版),被誉为“立身行己之要,型家应物之方”的明代官吏温璜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下,成为一个忠君报国的忠臣。他在清兵南下时率领军民坚守不降,最后全家自杀殉节。《四库全书》的编撰者们在《温氏母训》的提要中转引了这段史实以后,对温母的家教作了这样的评价:“知其家庭之间素以名教相砥砺,故皆能临难从如是,非徒托之空言者也。”(《四库全书》第717卷,522页)原刊印者在《跋》中也评论温母“所身教口授者,信乎家法有素而贤母造就不虚也。”(同上书,529页)

三是运用格言箴语、诗词歌诀体形式,以收易记易循之效。这些形式的家训读物生动明快,便于记诵和践履。如徐奋鹏的《教家诀》、庞尚鹏的《训蒙歌》、邵雍的《诫子吟》、范质的《戒从子诗》、陆游的示儿诗等等都是很有名的。还有一些以箴言、格言、警语的形式写成的家训,如曾作为蒙学读本、流传很广的清代学者朱柏庐的《治家格言》、明朝官吏吴麟征的《家诫要言》等等就是这样的家训著作。

四是填写《功过格》,以知非改过。教育家人用填写《功过格》的方式以培养自己的品德,可以说是一种十分新颖的做法。明代袁黄的家训《训子言》中就向家人介绍了自己通过这种形式砥砺德行的具体方法。他将“功格”和“过格”各分为50条,每一条都标有做此事后应得的分数。要求儿子每天晚上认真填写,这样“日日知非,日日改过”,道德水平就逐渐地得到了提高。

五是刻石立铭,以便于时时对照检查。这种形式也是多种多样的。如:明代陈继儒的家训著作《安得长者言》的导言中说,他平日将所思所闻随手题在屏风上,以便子孙们躬耕之余阅读,受到教育;吕坤将他为家人子弟制定的居家做人、积德行善的《孝睦房训辞》撰刻在“戒石”上,要他们“朝夕诵思”,检查自省;清代的左宗棠要儿子将其信中有关修身做人的训示,贴在墙上,经常反思。还有不少家族将家训悬挂于祠堂或载于家谱,要合家老小对照实行。

第三,奉行“明刑弼教”的宗旨,辅以家法、族规的约束。

运用惩罚手段加强对家人子弟的规戒,是宋代以来家训的一个发展,宋及以后的不少家训中都对违背家训者作了惩治性的规定。这与中国儒家所提倡的“德主刑辅”的主张是相适应的,不少做出惩罚性规定的家训的制订者们明确指出其目的正是为了对族人、子弟的教化、训导。清代安徽环山的《余氏家规》指出:“家规之设专主于教,宜无事于法,然不能不借法以行教。”(《余氏宗谱·家规》)这样,教化辅以惩罚,更有利于约束品行不端的子弟、族人,避免违法犯罪而导致整个家族罹祸。这对保持家族的生存和发展,对于维护宗族成员的团结起了重要的作用;同时,这些家法族规督促族人严格遵守封建统治阶级制定的法律规范,也从家庭这一最基本的社会单位入手强化了国家法律,维护了封建统治和社会秩序的稳定。



仅就上述传统家训教化的这两个方面而言,就有不少内容能为我们今天的公民道德建设提供有益的借鉴。

首先,在教化的指导思想上,扬弃教家立范与修齐治平相统一的家训宗旨,通过强化家庭教育来提高公民的道德素质。

在封建社会,将家庭教化提高到治国平天下的高度,“一家之教化,即朝廷之教化”(《寒松堂集·奏疏》)。朱元璋当上皇帝的第二年,就亲自制订、颁布了包括“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做非为”在内的《教民六谕》,强调家庭教化。尽管社会已经发展到今天,但家庭仍然是社会的细胞,公民良好道德品质的培养仍然要以家庭教化为基石。家庭教育搞好了,公民的道德素质的培养和提高就有了坚实的基础。

其次,在公民道德素质养成的内容上,弘扬传统家训教化的积极因素,为我国现阶段的公民道德建设服务。

传统家训发展、盛行于封建社会,不可避免地存在着唯心主义和封建纲常礼教的糟粕,这无疑是要批判、抛弃的。但是,我们应该看到,由于传统家训文化是父祖对家人、子弟的训诫告勉,因而板着面孔说教的,完全陈腐的、封建的东西就少得多。实际上,实是求是地分析前面所述的传统家训的基本内容,无论是治家齐家的经验传授、对子弟修身做人的训诫,还是对家人处世哲学的指导,其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可以扬弃、借鉴来为我们今天的家庭道德、社会公德的培养和公民健康人格的塑造服务的。

第三,在公民道德素质养成的途径上,汲取传统家训教化注重家风熏陶、养正于蒙、亲情感化等做法,以取得最好的效果。

家风是一个家庭、家族在世代累居、繁衍生息的过程中所形成的较为稳定的生活作风、传统习惯和道德面貌。许多家训都要求子弟继承本家族的清白家风,“富贵苟求终近祸,汝曹切勿坠家风”(陆游:《示子孙》)。虽然像前面提及的陈氏、郑氏那样的大家庭今天已不复存在,但是良好的家庭环境、健康向上的家庭氛围显然有利于人们优良品德的形成。

蒙以养正,是传统家训教化的一个鲜明特征。被推为“家训之祖”的《颜氏家训》就极为强调蒙养的重要性,清代学者孙奇逢在《孝友堂家训》中甚至认为“端蒙养是家庭第一关系事”。从现代教育理论看,从小加强对孩子正确的思想道德教育,是符合教育规律和道德品质养成规律的。“蒙以养正”给我们的启示是,公民道德素质的培养始自家庭,从源头抓起,才能事半功倍。

此外,由于家训教化是建立在血亲伦常关系上的教育,所以父祖在对子孙的教诲中多是关怀慈爱,循循善诱,将亲情的感化与严格的要求统一起来,使得“慈爱不至于姑息,严格不至于伤恩”(仁孝文皇后:《内训》)。亲情爱心的濡染浸润可以使得受教化者爱其亲、信其道,大大增强道德品质养成的功效。

第四,在方式方法上,借鉴传统家训教化的一些行之有效的措施。

上文提到的传统家训教化的许多方式方法,都可以借鉴来为我们今天的公民道德素质的养成服务。比如家长的率先垂范。古代家训教化中非常注重家长、族长、宗正的道德修养,要求家长正身率下,公正地对待每一个家庭成员,不得偏私。家长能够以身立范,子弟才能得到良好的教育。在公民基本道德素质养成的过程中,家长的示范作用是极为重要的,要培养孩子的优良品德,首先要家长提高自身的道德素质。再如教化的制度化。我们的公民道德建设既需要家庭的教化基础,更需要教化的制度保证。传统家训的发展史也证明,凡是德风淳厚的家庭、家族,无不是管理、教化制度完善、措施得力的家庭、家族。



继承和弘扬传统家训教化为我们今天的公民道德养成所用,是一个有价值的课题,需要我们认真地加以研究。这里有几种关系有必要强调提出并应该认真探讨。

一是批判与继承的关系。随着时代的变迁,传统家训教化内容、途径和方法有许多都已经落后于时代的发展,因而哪些是应该批判、舍弃的,哪些是应该继承、保留的,需要根据我们今天的社会现实和《公民道德建设实施纲要》及社会主义道德建设的基本要求认真地进行分析、比较、取舍,寻找传统家训教化与我们培养公民道德素质的契合点,使其“古为今用”的价值得到最好的利用。

二是继承与创新的关系。今天的家庭状况与古代的家庭相比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因而在封建宗法社会中产生、发展起来的家训文化亟需加以梳理和创新。继承传统家训教化与实施新型家训教化的关系也就成为一个必须认真探讨的课题。这就需要从事伦理学、社会学及家庭教育学研究的专家、学者共同努力。

三是家庭教化在公民道德建设中的坐标问题。如上所说,当今社会中家庭仍然承担着一定的教育职能,甚至可以说家庭教育是整个社会教育系统工程的重要组成部分。家庭教育优劣得失、家庭文明程度高低反映和体现着一个社会的教育状况和文明程度,而这又依赖于家长的道德素养和家庭成员的思想道德素质,因而家庭教化应成为家庭成员积淀道德品质、建设道德文明的重要环节,我们应该站在这一战略高度认识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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