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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华文文学刍议

A Study on Internet Literature in Chinese Language

Huang Mingfen, Xiamen University

Going along with the unchangeable trend of globalization, it is worth noting that the Internet literature in Chinese language has flourished promptly. The Internet provides much more opportunities for overseas Chinese to write and publish literary works in Chinese language, promotes active communications between overseas Chinese writers and their companions in China. To a great degree, the future of Internet Literature in Chinese Language depends on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Chinese and other languages, between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and other cultures, and depends on the integration of technology and literature.

Keywords: Internet Literature, Chinese Literature, globalization

提要:网络华文文学的兴起与全球化存在密切关系。因特网为海外华人用汉语创作与发表文学作品提供了远较过去为多的机会,并促进了海内外华文作家之间的交流。网络华文文学的未来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英语与汉语、中华传统文化与其他民族文化、科技与文学之间的互动。

关键词:网络文学 华文文学 全球化

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

作者简介:黄鸣奋(1952-),男,福建南安人,厦门大学中文系教授。

目前电子超文本网络中流行的华人文学作品,并非以国家划界,而是呈现出全球交互、跨界参照、动态并存的特点。因此,本文所考察的重点是作为整体的网络华文文学。

(一)全球交互:网络华文文学的兴起

不论在任何时代,文学的创作、传播和鉴赏都是以一定的媒介为依托的。正因为如此,在历史上曾经有过口头文学与书面文学的区分,在电子技术获得广泛应用之后又出现了文学的新品种--电子文学(如广播剧脚本、电视剧脚本等)。如今,网络作为第四媒体登上了历史舞台,网络文学也因此应运而生。在全球范围内,网络文学的作者、读者及相关网络商的活动,从一开始就随网络的互联而拓展。随着Internet的建立,网上信息的跨国流动成为家常便饭,世界各国的华人因此得以共享网络文学资源。这种共享的便利程度,是传统的印刷媒体所无法比拟的。在这一意义上,我们说网络华文文学的兴起与全球化的历史进程息息相关。

在网络华文文学发展史上,北美留学生扮演了拓荒者的角度,筚路蓝缕,功不可没。1991年,王笑飞创办了海外中文诗歌通讯网(chpoem-1@listserv.acsu.buffalo.edu),该网实际上是一个邮件订阅系统,以张贴古典诗词为主。次年,美国印第安那大学的魏亚桂请该校的系统管理员在USENET上开设了alt.Chinese.text,简称ACT。这是Internet上第一个采用中文张贴的新闻组。1993年10月,方舟子(生物学博士)开始在海外中文诗歌通讯网上张贴其诗集《最后的预言》,并出入于ACT。他有感于ACT中的鱼龙混杂,与古平等人于1994年2月创办了第一份网络中文纯文学刊物《新语丝》(http://www.xys.org),以邮递目录的形式刊发诗歌和网络文学。该刊是第一份不隶属于任何机构、以远离时事政治为特色、自始至终百分之百刊登创作稿件的中文电子刊物,风格清新。1996年10月,它建立了万维网主页。其服务器曾几次搬家,目前位于美国加州。海外汉语网络文学刊物陆陆续续出了不少。除《新语丝》外,影响较大的还有诗刊《橄榄树》(http://www.wenxue.com),它是诗阳、鲁鸣等人在1995年3月成立的。由世界各地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主办的电子杂志有美国的《华夏文摘》、《威斯康星大学通讯》、《布法罗人》、《未名》,加拿大的《联谊通讯》、《红河谷》、《窗口》、《枫华园》,德国的《真言》,英国的《利兹通讯》,瑞典的《北极光》、《隆德华人》,丹麦的《美人鱼》,荷兰的《郁金香》,日本的《东北风》等。这些刊物都在不同程度上成为网络文学的温床。第一篇中文网络小说《奋斗与平等》(少君著)就是1991年4月在《华夏文摘》上发表的。1996年1月,原先活跃于中文诗歌通讯网的几位女性作者创办了网络女性文学刊物《花招》,著名作者有鸣鸿等。这个刊物也很活跃。时至今日,海外华人网站与汉语电子刊物的主体,已经从留学生扩展到当地出生的华裔青少年,乃至于各行各业的华人企业与社团。文学创作队伍也相应有所扩大。中国大陆网络建设起步比发达国家要晚。与此相应,大陆网络文学的诞生与发展,是和海外(特别是北美)汉语网络文学的影响分不开的。

世界范围内的汉语网络文学是相互关连、彼此呼应的。我们可以举两个例子来加以说明。一是《新语丝》正在朝成为国际网站的方向发展,其读者有1/3左右来自中国大陆。美国的阿瑟、亦歌,北京的老猫、洪亮,上海的一华,天津的Sunny,长沙的Dove,哈尔滨的叶振宪等都对它的建设颇有贡献。二是2000年初,都会报(CityMedia)与热巢网(CityHot)共同主办当代华人极短篇大展暨线上征文比赛,通过自身和网络同学会(CityFamily)共三个网站同时展出台湾、大陆和香港两岸三地的作品,并进行征文比赛。相关网址为www.cityhot.com。时至今日,赛伯空间虽然还没有可以和屈子、李-杜、鲁迅等文化巨人比肩的大师,但已是新秀迭出、星光灿烂。这些人甚至以其成就吸引了精明的书商,通过网络文学的印刷版将自己的光辉投射到赛伯空间之外。反向的运动是传统华文作家纷纷上网,借助于网络的国际互联使自己拥有世界性。上述双向运动同样发生在评论界,其结果是横跨现实空间与赛伯空间的华文文学世界的形成。

若想让网络成为文学新家园,不仅文学主体要上网,而且文学对象也要上网。文学对象上网至少包括三种含义:其一,描写对象上网,或者说,文学主体在网上可以找到创作素材。其二,奉献对象上网,这意味着文学主体可以指望自己的作品在网上找到受众、觅得知音。其三,师法对象上网,亦即形成一支相互启发、相互激励的创作队伍,并有可供学习的范作、可供遵循的惯例。因此,文学在网络上的繁荣有赖于网民队伍的扩大。可喜的是:网民增长的速度是相当快的。时至今日,网络化的华文文学已经拥有自己的读者群。比起传统文学的读者来,他们更富有参预精神,更强烈地追求精神自由,更不甘于为现实世界所束缚。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已难以形容他们在网上漫游的速度,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也无法概括他们的冲浪精神。正是这些读者以旺盛的需求呼唤着文学创作的推陈出新,并且为这种推陈出新提供强大的预备队。当然,没有必要过分夸大网民读者与传统读者之间的区别。事实上,由于传统作品上网和网络文学下网的缘故,二者的区别正在缩小。

网络文学是以网络作为平台而发展起来的。它的繁荣离不开网络商的支持。近年来,网络商与文学界的互动日益频繁,文学站点亦有不少向商业化方向发展。例如,在海外,《花招》成了公司,兼顾服饰、饮食、保健、理财、美容、旅游;在国内,喻汉文将黄金书屋(www.goldbook.com。曾被评为中国大陆最具影响力的十大个人主页之一)卖给了门户网站多米来。在文学网站成长过程中,文心与商机既有统一的一面,又有对立的一面。如何处理二者的关系,关系到网络华文文学的命运。1996年底,《新语丝》面临着被商业公司亚美网络吞并的危险。这种外部威胁导致了内部分裂:《新语丝》的创办人方舟子毅然决然地在纽约正式将它注册成非赢利机构,另一些人却因此退出《新语丝》,去为亚美网络办《国风》。 自那时以来,方舟子坚持自己的办刊宗旨,有效地避免了商业网站烧钱的通病。目前,该网站有两个镜像站点(国际版www.xys.org,国内版www.xys2.org),其点击数合计约40万,在海外中文网站里名列前茅。由于访问量大,带来的广告收入完全可维持运行费用。上述历史经验可资借鉴。

(二)跨界参照:网络华文文学的特色

如果我们不是一般地谈论网络文学,而是着眼于网络华文文学的话,可以从所使用的语言、所认同的传统、所形成的观念三方面把握其特色。

1.跨语言参照:工具与目标

促使《华夏文摘》、《郁金香》等杂志的编委及其作者群在谋生之余孜孜不倦地耕耘于电子文学领域的动力,与其说是身居异邦的怀旧心理,还不如说是难以消释的文化情结,即对于华文或汉语的认同。对于这些人来说,外语用得再熟练也毕竟是外语,只有汉语才是母语,它不仅构筑了他们的文化家园,而且决定了他们的文化存在。这种存在导致网上华文文学初露头角,其影响逐步扩大到整个汉语文化圈。作为华文文学写作手段的汉语,在网络化过程中经历了巨大的转变,成为有别于传统口语和书面语的电子语。这种电子语也许是口语化的书面语(像在众多文学网站上经常可以见到的那样),也许是书面化的口头语(主要见于字符界面的聊天室),自然也可能是比较纯粹的书面语(最常用于将印刷媒体上的文学作品搬上网),或者是货真价实的口头语(利用音频流技术进行实时传递)。与此相应,我们可以区分出网上的书面文学、口头文学以及介于二者之间的口语化书面文学、书面化口语文学。姑且不谈实时聊天是否正在创造一种崭新的口头文学,也不论接龙写作是否正在新的技术条件下复兴集体创作的古老传统,令人欣慰的是:汉语(尤其是有简、繁体之分的汉字)网上传输这一瓶颈一旦被突破,超越媒体、跨越平台的华文文学世界便呈现出勃勃生机。

从技术的角度看,目前的Internet通信方式,国际间主要采用英文,海峡两岸的炎黄子孙也常用英文来联络。原因很简单,首先在西方兴起的计算机系统和计算机网络,在世界范围内只能唯一地标识英文字母和数字、符号,即通常所说的ASCII码。其它民族的语言文字,包括汉字,都是通过对它作地区性的扩展而得到支持的,此即所谓ISO 2022扩展。由此派生出许多种国家或地区的字符集标准,其中包括中国大陆常用的GB码和台湾常用的BIG5码。 (E29)就这一点来说,华文网络文学从一开始就存在跨语言参照(即汉语对英语的参照)。不仅如此,如果考虑到中国大陆与台湾存在GB与BIG5以外的多种汉字字符集,考虑到日本、韩国、越南等国家使用的字符集标准又是自成体系的话,那么,即使在汉语内部,仍存在如何相互参照的问题。由于世界各国专家的共同努力,全球各主要民族的语言文字已统一为通用字符集国际标准ISO 10646。它具有采用等长编码、所有文字统一编码、字符数量多等优点,成为中国(包括台湾)、日本、韩国和越南20902个汉字统一编码的根据。这就是CJK汉字的由来。ISO 10646是跨语言参照的又一基准。它为网络文学的传输提供了巨大便利。目前,由于它与ISO 2022标准不兼容,我们还必须进行ISO 2022各地区扩展码(包括汉字GB码)与ISO 10646之间的相互转换。一旦全球计算机系统都采用ISO 10646作为字符集编码和交换码,就无须再作上述转换了。

跨语言参照直接影响到网络文学的特色。现阶段的网络华文文学在语言运用上深受英语的影响,这种影响看来与以下三个原因有关:构成网络环境的软、硬件有不少采用英语界面;其二,平时浏览的网页包含了许多英语信息;其三,用于输入汉字的键盘是以英语为基准设计的(否则很可能不会以@;-)表示调情、以:-X表示嘴上贴封条了)。世界上包括汉语在内的各种民族语言要想更多保持自身特色的话,看来只有在ISO 10646标准通行之后才能实现。

2.跨义法参照:怀旧与思新

在1996年7月多伦多电脑网络与中国文化会议上,方舟子将网络文学称为流放文学,认为其特点是怀旧和描写文化冲突。就海外留学生的作品而言,上述看法是有道理的。这些作者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边缘人,他们游移于母国文化和父国文化之间,对二者都有所认同,但也都难以完全认同。他们目睹父国之长而叹母国之短,有感父国之短而思母国之长。这构成了网络华文文学的早期特色。在《新语丝》发刊辞中,方舟子写道:我们相信,这张网伸到汉字的发源地,让亲人们听到我们的心声的日子不会太远。果然,没几年功夫,互联网便连到了中国,《新语丝》也成了第一份回归祖国的中文网络刊物。 (C18)中国本土所兴起的网络文学,与其说是怀旧还不如说是思新,浸淫着对另类生存的追求与渴望。世界各民族不仅有不同的语言,而且有不同的义法(包括道德、礼仪、法律等社会规范),由此形成了迥然有别的文化。网络促进了跨文化接触的频繁化。这一点对于网络华文文学所表现的思想倾向相当重要。中国本土的网络写手,或许是由于经常上网的缘故,不仅对于世界各地的风云变幻更加洞若观火,而且更多地接受了发达国家的思想观念、更常追踪(甚至追逐)时尚。中国的现实世界还在为实现小康而努力奋斗时,赛伯空间却已弥漫着某种后现代情调,这不能不对网络文学的基调有所影响。当然,正如笨狸所指出的:不可否认,后现代的解构主义不是网络文化的主流,网络上连具有反叛精神的真正黑客,其目的也不是摧毁不是解构,而是发现问题、找出问题,是一种以重构为诉求的积极性的技术嘲弄。 (B2)网络华文文学所追求的新,同样应是一种积极的建设。

3.跨行业参照:父根与母根

对于网络文学的定义,国内已经有所探讨。李寻欢认为网络文学不是写网络的文学,也不等同于网络上的文学,准确定义应该是网人在网络上发表的供网人阅读的文学。网络文学的父亲是网络,母亲是文学,其真正意义就是使文学重回民间。 (B4)网友Sieg反对李寻欢将网络文学的基点看成网络的父根意识,主张母根意识(即文学意识)。他运用归谬法来反驳李寻欢的定义,举出的例子是:当年楚辞是楚人在竹简上发表的供楚人阅读的作品,而1000年以后,唐宋时期的人读写在纸上的楚辞时,它还算不算文学呢?至如今,我们在电脑上读楚辞,它是不是也算文学呢?有鉴于此,他认为网络文学主要是个应用上的现象描述而非学术上的现象描述,它的概念内涵及外延将由事实来归纳给予而不是由演绎来强行定义,这就势必使它的定义有模糊性和不确定性,可这并不妨碍我们对它的使用。 (B4)

笔者认为:作为一个范畴的网络文学本身包含着两项基本要素,即网络与文学。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网络是当代高科技的代表,文学则是人文精神的体现。科技与人文在网络文学旗帜之下的统一,带来了许多值得深入研究的现象:其一,就作者而言,网络文学的始作俑者多数是学理工科的海外留学生,原因不是别的,只是由于他们有使用网络的便利。当然,并非所有的理工科学生都成为网络文学作者,这里起作用的因素,经常是这些学生是否在接受传统文学熏陶时形成了一定的文学爱好与才能。相比之下,文科学生(或学文科出身者)要想成为娴熟的网络文学作者,至少必须初通计算机、掌握上网技能。其二,网络文学以双重语言为工具,此即自然语言和计算语言。自然语言呈现于人机界面,计算语言则用于程序开发。其三,网络文学活动既是文学意义上的写作与阅读,又是科技意义上的程序应用。对于纯文字型的作品来说,所应用的也许不过是与字处理、文件上载与下载有关的程序;对于多媒体型的作品来说,所应用的软件便多种多样。其四,网络文学读者不仅从作品中体验到文学趣味,而且感受到科技意蕴。真正的鉴赏家,要能从文学和科技双重角度揭示作品的价值。其五,网络文学内容的评价,受审美标准和科技标准的双重影响。技术含量高低,早晚将成为评价作品的尺度之一。其六,网络文学环境由文学氛围与系统平台共同构成。跨平台调用网络文学作品,其效果必然有所变化。不论我们将网络与文学的哪一方当成父根(同时将另一方当成母根),网络文学都不是简单地继承父母的基因,而是熔铸双方的影响、创造自身的特色。

上述不同角度的考察表明:英语与汉语、中华传统文化与其他民族文化、科技与文学之间的相互参照,对形成网络华文文学的特色具有重要意义。上述参照并非网络时代所特有,但是网络本身加速了参照的进程,强化了参照的力度,并且提高(甚至是飙升了)参照的价值。必须看到:网络化正在促进华文文学形态由文本向超文本的转变。对于超文本来说,有意义的不仅仅是一个个的文本单位,而且是它们之间的链接。正是这种链接将《新语丝》导向《枫华园》,将《花招》导向《橄榄树》。它在显露所谓互文性(intertextuality)的同时,为世界范围内华文文学的整体性提供了直接的证明。

(三)动态并存:网络华文文学的处境

现阶段网络华文文学的处境,是在精英与大众、网内与网外、中国与世界等关系中显现出来的。

网络文学的倡导者肯定它对于大众文化的价值。反过来,网络文学的非议者则对此加以质疑。其实,网络应用普及的真正意义,在于对精英与大众的传统划分的挑战。与此相应,网络文学兴起的真正价值,也在于对高雅文化与通俗文化的传统划分的挑战。如果上述两种划分至今多少还有点意义的话,那么,由于划分而形成的矛盾两极事实上已经处于不断的变动中。如果说洛克菲勒这样的巨子在20世纪初标领风骚的话,那么,20世纪末已是数码精英或网络精英崭露头角之际。正如20世纪末不会用电脑的人被称为新文盲那样,网络技术的门外汉到21世纪初看来很难称得上精英。不仅如此,进入信息时代之后,人类知识更新明显加快。原先的计算机高手只要短时间不学习、钻研新技术就可能落伍,这已是尽人皆知的事实。在包括文艺在内的其它领域,知识更新同样逐渐成为对于精英们的严峻要求。相比之下,如果说在传统社会中大众转化为精英的门槛相当高的话(封建时代举子们可能科场屡败而终身无成),信息时代为人们自学成才提供了更多的机遇。所有这一切,无疑都促进了精英与大众之界限的模糊化、动态化。与此相适应,高雅文化与通俗文化的界限也不再那么泾渭分明。事实上,在世界各国,网民几乎都构成了整个人口中平均文化水准较高的群体,理当追求较高雅的审美趣味。另一方面,网络应用正在迅速普及,随着信息家电的开发,上网正成为一种普通生活技能,这又孕育着使网络文化朝通俗方向发展的可能性。因此,如果我们认定高雅文化体现的是社会精英的追求、通俗文化体现的则是大众所秉承的观念的话,那么,精英与大众之界限的模糊化、动态化必然影响高雅文化与通俗文化的分野,使二者的划分变动不居。其实,精英抑或大众,对个人来说是一种基于价值观的选择。消解二者的区分,并不是数字化生存的目标,个性化才体现其精髓。

网络就是新生活。当以此为题的论著大量上市时,我们蓦地发现自己已经处身于两个世界的夹缝中:一个是现实世界,另一个是电子世界。这种现象的确不是始于今日,也许当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电话铃声响起来时便出现了(接电话意味着听觉被导入电子空间)。电子世界在一定意义上是媒体世界的新发展,不过,就沉浸性、交互性等特点而言,电子世界是书写技术、印刷技术所能创造的媒体世界难以望其项背的。网络所带来的新变化是:媒体开始自信有能力为人类营造一个完整的、虚拟的生活空间,在其中可以进行从采购、就诊、求学到总统大选、国力较量、信息战等多种活动。当然,这些任务有些还要回到现实世界来完成,因此,电子世界始终是与现实世界动态共存的,人们不得不经常在二者之间进行切换,一会儿上网,一会儿下网。如何处理二者的关系,直接影响到数字化生存,也关系到网络文学的兴衰。不论称作网友、网民,或者名之为网虫、网族,上网者队伍的扩大及其网上生活体验的丰富化,已是不争的事实。与此相适应,虚拟空间中的恩仇和悲欢成为华文文学的新题材。当现实世界中性别、国籍、职业、级别等方面的差异都随着匿名上网而渐趋消失时,话语本身的权力的重要性空前突出。不仅如此,作为媒体的网络怂恿人格、角色乃至自我意识的流动化,赞赏常见常新的千面人,贬抑对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的追求而褒扬个人化、激励此时此地的会心之乐,甚至撩逗着种种情欲。上网族经常将雅虎杨致远等人的业绩作为世界性的都市神话来加以传颂,在鄙夷昔日颐指气使的钢铁大王时显示出胆识,但也常因忘怀当年离乡背井的华人异域创业的艰辛而流露出浮躁。所有这一切,都说明网络时代的华文文学既需要新的审美观,又需要铭记发乎情,止乎礼义的古训。的确,网络就是新生活,但不论就广度或深度而言,这种新生活目前都还比较有限(发展中国家尤其如此)。因此,不能指望根据每天上网个把小时那点体验便写出什么不朽之作。真正常青的生活之树,仍是在现实世界中。尽管如此,若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那么必须承认:与网络相联系的新生活的含义将随着科技进步而变得越来越丰富。

世界范围内的华文文学虽然拥有悠久的历史,但我们只是在网络时代才深切地感受到它是一个整体。作为媒体的国际互联网消解了关山迢递所带来的交流障碍,使作者与作者、读者与读者、作者与读者之间的跨文化互动达到了近于实时的水平,并顽强地抵御着政治权力对于上述互动的干预。毫无疑问,国别性的华文文学创作与研究在过去曾经取得了颇为可观的成就。尽管如此,网络媒体正抹去打在华文文学上的国别烙印,以至我们将不满足于谈论世界华文文学,而是津津乐道华文文学世界。世界华文文学研究是以国别研究为基础的,而华文文学世界研究则必须超越国别的概念。这种超越只能在赛伯空间中实现。如果说由国家来定位的领土、领海、领空在现实世界中界限分明的话,那么,赛伯空间的疆界远没有那么清晰。域名或许仍是界定网站所属国家的标志,但改换域名无疑比现实生活中改换国别要容易得多。社区或许仍是人们进进出出的场所,但虚拟社区就流动性而言远大于现实社区,不论其成员的聚散或整个社区的搬迁都是如此。

从世界华文文学到华文文学世界的发展进程,与全球化的大趋势是一致的。一元化与多元化的矛盾,不仅存在于华文文学内部,而且存在于华文文学与其它语种的文学之间。面对着Internet上英语文学、文化的强势或者霸权,华文文学在新世纪能否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成为我们必须正视的问题。网上华文文学是否必须走职业化老路以培养自己的正规军,是否必须仰仗联合国通用网络语言开发计划来维护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基,如何摆脱儿女情长,风云气短的现状进入新境界,如何与传统华文文学相互激发、彼此促进,都值得进一步探讨。不仅如此,华文文学和其它语种的文学在读图时代同样面临着由影像文化勃兴所带来的挑战,亟待捕捉自身振兴的新机遇。概言之,21世纪的华文文学是一个开放的世界,在压力转化为动力的意义上,不论对创作和研究来说都大有可为。网络华文文学的前景取决于以下几方面的关系:一是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的关系。二是大陆汉语网络文学和其它国家与地区的汉语网络文学之间的关系。三是全球范围内汉语和其它语种的网络文学之间的关系。当然,它不可避免地要受网络技术及其社会应用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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