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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小说与民间秘密宗教及帮会之关系论纲

【内容提要】明清小说与民间秘密宗教及帮会之间存在互动关系。民间秘密宗教及帮会对明清小说的创作思想和艺术风格都产生了深刻影响,如明清小说中的女性崇拜观念、三教合一思想、巫术结构方式等。反之,明清通俗小说也同样影响了民间秘密宗教及帮会的社会理想、人际关系、组织形式、军事斗争和宝卷创作等。

【摘 要 题】元明清文学

【关 键 词】秘密宗教/明清小说/影响

【正 文】

明清时期,民间秘密宗教和帮会发展迅猛,教派林立,难以统计。民间宗教被称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小传统”,是信仰主义世界的重要领域,影响着底层民众的思维方式、生活习惯等。它的势力有时甚至凌驾于正统宗教之上。由于古代通俗小说与民间宗教处在同一文化层面,因此,它不可能不受到民间宗教的浸润;反之,秘密教派和帮会又从通俗文学中吸取思想、组织及军事斗争等方面的经验。因此,关于这一课题的研究是不可替代和无法回避的。然而,这个关系到中国历史演变、文化变迁和社会小传统特征的重要问题,却很少引起历史学家、社会学家、文学史家的关注。尤其是民间秘密宗教与中国古代小说的研究,目前只有为数不多的几篇论文,尚有进一步深入研究的必要。

一、民间秘密宗教对明清通俗小说的影响

民间秘密宗教对明清小说的影响表现为“显”和“晦”两种形式。

1. 所谓“显”是指民间秘密宗教在题材方面对明清小说创作的影响,具体而言有两种类型:

第一种类型是直接取材于历史上的民间秘密宗教运动的小说。如元末小说《三遂平妖传》,它描写了宋仁宗庆历七年(1047)贝州王则发动的弥勒教起义。《水浒传》中的方腊故事,是以宋徽宗宣和二年(1120)十一月睦州方腊发动的明教起义为蓝本。清初小说《女仙外史》中的唐赛儿,则以山东青州蒲台县民唐赛儿为原型,她于永乐十八年(1420)发动了白莲教起义。《明珠缘》和《七剑十三侠》描写了明天启年间发生的白莲教徒徐鸿儒起义。等等。

第二种类型是虚构的民间秘密宗教运动的小说。如清代小说《归莲梦》,它描写的白莲岸领导的白莲教起义于史无载,是作者综合了许多民间秘密教派运动和民间秘密教派领袖的特征而创作的。

从上述两类小说的描写可以看出,显性社会对民间秘密宗教的态度并不是铁板一块的,虽然大部分小说作者都斥责秘密教徒为“妖贼”,但也不乏同情者。如《拍案惊奇》卷31《何道士因术成奸周经历因奸破贼》,写唐赛儿被迫起事,攻占青州府后,“就挂出安民榜子不许诸色人等抢掳人口财物,开仓赈济,招兵买马”[1] (P373)。并不负诺言,将帮助她攻下青州的莱阳知县、典史全家放还。后又杀了与她一起起事、抢夺民女、勒索百姓的道士何正寅。在作者笔下,唐赛儿也是一个悲剧受害者。在《归莲梦》中,作者对白莲岸的失败充满了深深的同情和惋惜。在《刘进忠三春梦》中,作者虽在遣词造句上对刘进忠大加谴责,但肯定和赞美了他的反清活动。尤其是清初小说《女仙外史》,它写明初燕王南下夺嫡,唐赛儿起兵勤王,“殛叛诛奸”,存建文帝号20余年。在历史上,燕王夺嫡与唐赛儿白莲教起义之事前后相差20余年,更与建文逊国毫不相干。作者把这些历史事件粘合在一起,但抹去了唐赛儿白莲教起义的历史痕迹,把它正统化,以表达自己的故国之思,体现了文人士大夫试图以正统观念引导或消解民间秘密宗教信仰的努力。

由于民间秘教自神其教,教徒们的活动非常隐密,主流社会或者说显性社会的人们对他们知之甚少,这就在客观上造成了这些小说中的相关描写与历史事件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出入,虚构多于写实;而且对秘密教派的教旨、信仰、仪轨、经卷、组织基础和活动方式等几乎没有作正面和明确的叙述,甚至根据同一历史事件而创作的小说,其内容也有很大的差异,如描述唐赛儿起义的话本小说《何道士因术成奸周经历因奸破贼》和长篇小说《女仙外史》。然而,尽管如此,这些小说仍然表现了民间秘密宗教的若干特征。

在几乎所有的小说家笔下,民间教派领袖及其教徒都是巫师形象,以民间秘教为题材的小说都被神怪化了。《三遂平妖传》首开其端,由于它是我国古代第一部长篇神魔小说,对后世的小说创作产生了巨大影响,开创了神魔小说一派。尤其是它以巫术观念构建故事情节的艺术手法,成为了后世神魔小说的创作范型。在小说中,教首们大都得到一本天赐的秘籍,会剪纸为马、撒豆成兵,而这些又都成了他们发动起义的媒介和催化剂。如《三遂平妖传》中的永儿从圣姑姑那儿得到一本天书,掌握了“九天玄女法”。《水浒传》中的方腊原是歙州山中樵夫,因去溪边洗手,水中照见自己头戴平天冠,身穿衮龙袍,以此向人说自家有天子福分。《拍案惊奇》卷31《何道士因术成奸周经历因奸破贼》中写唐赛儿在林中古墓间得到“九天玄元混世真经”。《归莲梦》第一回写莲岸辞师下山时,路遇白猿仙翁,授天书“阴符白猿经”1卷,“中间尽是些天文地理、阴阳变幻、战阵用兵之术”[2] (P244)。《明珠缘》第25回写徐鸿儒有一面宝镜,“能照人三世:初照前生之善恶,次照今世之果报,三照来世之善果”[3] (P218)。《英烈传》中的刘福通“深通妖术。家藏一面镜子,有人要照,只须对镜焚香,镜中就现出官吏、庶民、军士等模样;如前来照的人不虔诚,便现出诸般禽兽形像出来”[4] (P10-11)。

在民间秘密宗教的教义、仪式和活动中,存在着大量的巫术和术数,这就是官府称他们为“邪教”和“左道”的原因。“邪经”大量利用五行、八卦、九宫、天干地支、时宪书、占卜、堪舆、占相等书籍和思想,有时还做些修改和补充。把《八卦说》、《推背图》、《五女传道》、《万法归宗》之类的术数书,作为经卷来诵读。历史上民间教派的许多首领本身就是巫师,元末弥勒教起义领袖韩山童出身于巫师世家,郭子兴生于富裕的江湖术士家庭。清代领导老官斋教起事的是女巫严氏,天理教首领李文成是个职业的算命先生,三阳教头目王三槐和冷添禄,一个是巫师,一个曾以占卜算命为生。太平天国首领洪秀全、杨秀清也曾习过巫术。明代闻香教以妖狐创教和传教。此外收圆教、离卦教等皆是如此。民间宗教组织非常重视吸收杂技演员。如乾隆时川陕白莲教女首领王聪儿“善幻术,工技击”[5] (P63)。李自成起义军中的女将红娘子,加入白莲教前,原为“绳伎女”。[6]

恩格斯曾说过,在中世纪,“任何的社会运动和政治运动,都不得不采取神学的形式。群众的感情唯一是宗教‘食粮’来滋养的;所以,为了引起暴风雨般的运动,就必须使这些群众的自身利益穿上宗教的外衣”[7] (P65-66)。的确,中国古代的民间政治反叛很少不“穿上宗教的外衣”的,而“穿上宗教的外衣”的目的就是为了迎合“群众的感情”。弗洛伊德进一步指出:“魔法具有多种用途——它必须使自然现象服从人的意志,他必须保护人们免受敌人的攻击和遭受危害,同时,它必须给予人们以力量来伤害他的敌人。”[8] (P101)因此,巫术信仰是构成秘密社会尤其是秘密教门思想信仰的来源之一。教派首领常常制作谶谣以煽动下层平民的巫术激情,从而达到个人的政治目的。他们利用巫术或为人治病救灾或与官军对垒,以此引人入教,这在小说中都有非常细致的描写,如《女仙外史》中鲍姑以五鬼搬运术为灾民运来粮食。《归莲梦》中莲岸用灵符和咒语为民治病等。

这些小说还描写了大量的女性领袖,体现了民间秘密宗教的女性崇拜观念。比如,在历史上,王则原是起义的主角,并无胡永儿、圣姑姑其人,《三遂平妖传》不但虚构了这两个女性,而且把她们作为小说的主角。尤其是《归莲梦》中的白莲岸,更是综合民间秘密宗教领袖的诸多特征而虚构的。

民间秘密宗教多受到摩尼教的影响。摩尼教是产生于古波斯萨珊王朝时期的一种宗教,大约在隋唐之际传入中国,并迅速传播开来,至唐武宗灭佛时遭到禁断,其后转入民间,演化为民间宗教。摩尼教义的核心是“二宗三际”说。“二宗”是指明与暗,也即善与恶。“三际”是指初际、中际和后际,即二宗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三个时期的不同态势。光明和黑暗是两个彼此相邻的国度,在初际时,两个王国虽相互对峙,但彼此无犯。中际时黑暗王国侵入光明王国,双方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后际时光明终于战胜了黑暗,黑暗受到永久禁锢,光明则大放光明,永恒不灭。摩尼教的教义描述道,人类在中际时,黑暗侵入光明王国,大明神为摆脱世界的黑暗,率领使者与黑暗王国的主宰——凶神及其下属展开斗争。斗争中,大明神通过其使者善母创造出人类始祖原人,但原人被凶神打败,投入地狱。为了拯救原人,大明神派出先知摩尼,在摩尼的感召下,后际到来,光明终于战胜黑暗。受摩尼教的影响,民间秘密宗教创造出“真空家乡,无生老母”八字真言,脱胎于“使者善母”的“无生老母”,成为他们顶礼膜拜的神祇。明清时期的秘教教徒们常将八字真诀“书于白绢,暗室供之”[9] (P28)。

秘密教派对男女教徒一视同仁,同样吸收,有的教派女性数量甚至超过了男性,至于女性教主更是屡见不鲜。如吕妞创立了东大乘教,米奶奶创立了龙门教,而且龙门教的历代教主都是女性,教徒也以女性为多。顺治十八年(1661)江苏溧阳大乘教曹氏和乾隆十一年(1746)江苏太仓龙华会首领王徐氏及周氏,都自称是活佛下凡和观音转世。乾隆初清水教主王伦之嫂五圣娘娘及义女乌三娘和嘉庆年间八卦教首领李文成之妻张氏,皆武艺超群,勇敢善战。清乾隆五年(1740),河南一枝花发动白莲教起义。乾隆十三年(1748),福建女尼普少领导无为教徒起义。清嘉庆元年(1796),齐林之妾王聪儿领导川陕三阳教起义。清咸丰年间,陇西阳坡寨吴王氏领导白莲教起义。等等。白莲教经卷宣扬男女平等,如《救苦忠孝药王宝卷》中说:“或是男,或是女,从来不二。都仗着,无生母,一气先天。”[10] (P75)《龙华经》中说:“吩咐合会男和女,不必你们分彼此。”[11] (P85)甚至认为女性的地位高于男性,在《女仙外史》第54回,描写到唐赛儿部属吕军师等与蛮使辩论,吕军师和仝然都认为“阴为重。”[12] (P507)这无疑是女性至上的特殊宣言,是秘教女性神祇崇拜观念的生动表述。

在这些女性教派领袖的身上,显然体现了“无生老母”的影子。她们一般都自称是无生老母的化身或是无生老母的使者,来到人世“收元(缘)”。秘教创造了一个神话,即创世主无生老母在开天辟地时打发她的96亿儿女下降尘凡。这些儿女堕落红尘后,迷失了本性,受尽人间种种苦难,需要救渡出苦海,让他们重返故乡——天宫,这就叫“收元”。于是,无生老母化身为种种法体,用法船载渡他们,初会时渡回了2亿,二会时又渡回了2亿,剩下的在三会时渡尽。《销释授记无相宝卷》中说:“无生老母,度化众生,到安养极乐国,同归家乡,不入地狱。”[9] (P101)为最高神的无生老母,既是创世主和人类的祖先,也是慈祥的母亲,是受苦受难者的美丽港湾。许多“邪经”中出现的地藏老母、文殊老母、普贤老母、观音老母等,都是“无生老母”的异称,反映了明清时期神的母亲化的特征。《销释收圆行觉宝卷》云:“无生母,在家乡,想起婴儿泪汪汪。传书寄信还家罢,休在苦海只顾贪。归净土,赶灵山,母子相逢坐金莲。”[10] (P128)《销释金刚科仪》中也说:“登无生,漂舟到岸。”[13] (P60)总之,民间宗教的宝卷中,充满了女性神祇对大地儿女的母亲般的情爱。

2. 所谓“晦”是指民间秘密宗教的思想意识等对明清小说创作的渗透。这种影响的方式是很隐蔽的,需要细细寻绎方能发现,下面试举几例。

佛经把宇宙从形成到末日的过程分为若干阶段,称这些阶段为“劫”。整个过程为大劫,大劫之中含有4个中劫,每个中劫又由20个小劫组成,总共80个小劫。劫又是由无数的灾难组合而成的,每一劫的末尾,灾难尤为严重;劫末过去,则又是另一劫的开始,如此循环不已,直至终劫。明清民间秘密宗教吸取了佛教关于劫的思想,它们对于劫的解说,在本质上与佛教并无二致,但是,他们宣传劫是为了达到自己改朝换代的目的,“以造福逃劫,引诱痴愚”。他们把世界分为三个时期,龙华会等称为龙华三会,即龙华初会、二会和三会;弘阳教称为青阳、红阳和白阳。这三个阶段分别代表过去、现在和未来。至于劫的数量,民间秘教与佛教略有不同。产生于嘉靖年间的《普明如来无为了义宝卷》最早提出了三教应劫思想,并较详细地提到了劫的数量:燃灯佛安天治世时,“乃是三叶金莲”,“共合九劫”;现在古佛接续先天,有一十八劫;皇极古佛全真大道时,“八十一化是老君,安天治世独为尊”。[14] (P191-193)稍后的《普静如来钥匙通天宝卷》说得更为具体:燃灯佛时有9劫,释迦佛时有18劫,弥勒佛时有81劫,共计108劫。[15] (P770)我们目前虽难以弄清两者之间的先后关系,但秘密宗教“九九八十一劫”的观念与《西游记》的结构模式,显然有某种联系。另外,在小说中,观音菩萨被世俗化为一个慈母形象,也不排除受到民间宗教中无生老母的影响。

明代嘉靖年间,福建莆田的林兆恩建立了以三教合一为宗旨的学术社团,合佛、道二教以归儒宗孔。至万历年间,学术社团演变为宗教团体,林兆恩成为隋唐以来三教合一思潮的集大成者,“三一教”对明清小说中的三教合一思想不但产生了巨大影响,而且林兆恩本人也成了通俗文学的描写对象。明代天启七年(1627)三月,有人根据林兆恩的生平故事创作了长达百回的小说《三教开迷归正演义》,小说以逝世不久的林兆恩为主角,并虚构了儒、道、佛的代表人物及林氏弟子多人。这部小说一经面世,就在南京市井广为流传。 清嘉庆年间出现的太谷学派,主张积极用世,宗王学而薄宋儒,肯定人欲,反对君主专制。《老残游记》的作者刘鹗为太谷学派的第四代弟子,一生为传播太谷学派思想作出了重要贡献。《老残游记》中黄龙子关于三教的观点,玙姑对宋儒的看法及治河思想等,显然受到太谷学派的影响。

明清秘密宗教黄天教、清风教、水月教、乾阳教等,都主张男女双修、采阴补阳,它们对明清色情小说的泛滥起了推波助澜作用。明清时期的纵欲之风呈现出与以往朝代不同的特点,它不仅仅在上层社会流行,而且在下层社会同样有着巨大的市场,所以,李渔形象地把明末清初的社会形容为“一幅大春宫”。这些在明末清初的色情小说中都有所反映,而这些又显然是与主张采补的民间秘密宗教分不开的。

民间秘教的组织方式也影响到小说中的描写,如《说唐》中描写道:当王伯当通知单雄信九月二十三日要为秦琼的母亲拜寿时,单雄信拿了两支令箭去通知自己的拜盟兄弟。作者在这里解释道:“这支箭却只是做就的竹筹,有雄信字号花押,取信江湖的豪杰朋友。观了此筹,如君命召,不俟驾而行。”单雄信传递信息的方式来自闻香教,据《明史》卷257《赵彦传》载,闻香教教主王森“居滦州石佛庄,徒党输金钱称朝贡,飞竹筹报机事,一日数百里”[16] (P677)。

二、明清小说对民间秘密宗教的影响

明清小说同样对民间秘密宗教产生了深刻影响。吴永在《庚子西狩丛谈》中说:“小说中只有势力者,无过两派,一为《封神》、《西游》,侈仙道鬼神之魔法;一为《水浒》、《侠义》,状英雄草泽之强梁。……由此两派思想,浑合制造,乃适构成义和团之原汁。”[17] (P346)陶成章在谈到白莲教和天地会时也说,“凡山东、山西、河南一带,无不尊信《封神》之传。凡江浙、闽广一带,无不崇拜《水浒》之书。”[18] (P167)

民间秘密宗教的创立与活动(社会理想、人际关系、组织形式),它们的军事斗争计谋与策略,很多都是从《水浒》、《说唐》、《三国演义》等小说中借鉴而来。这些小说所体现的准则成为他们思考问题的方式,而且,在具体的活动中,这些小说又成为他们组织与教育公众的百科全书。[17] (P296)罗尔纲先生就曾从意识形态和组织形式入手,考察了《水浒传》对天地会的影响。王学泰先生更是全面考察了《水浒》、《说唐》、《三国演义》对天地会的影响。他认为,票党的“五票”和洪门的“五房”都是按照《水浒传》、《三国演义》中封某某为五虎上将的情节而创造的。天地会的意识形态与组织形式明显受到小说的影响。陶成章在《教会源流考》中说:“洪门借刘、关、张以结义,故曰桃园义气;欲借山寨以聚义众,故又曰梁山巢穴;故预期圣天子之出世而辅之,以奏扩请之功,故又曰瓦岗寨威风。盖组织此会者,缘迎和中国下等社会之人心,取《三国演义》、《水浒传》、《说唐》三书而贯通之也。”[18] (P423)

首先,民间秘密宗教和帮会的结盟,受到《三国演义》等通俗小说的深刻影响,如清初的“桃园会”、“子龙会”、“关圣会”等,他们特别推崇通俗小说中的忠义和替天行道思想,民间秘密帮会结会时,一般念诵“忠心义气剑前过,不忠不仁刀下亡”两句盟词。《洪门志》中描述洪门结义时的“三把半香”道:

兄弟奉令把话讲,三把半香说分明:

头把香来忠义香,羊角哀与左伯桃。

捧土焚香来结拜,兄弟两人赴秦邦。

伯桃中途生重病,角哀尽义送盘川。

异日辞朝回家转,祭扫坟台报仇冤。

这是头把忠义香。

二把香来仁义香,桃园结义刘关张。

兄弟徐州来失散,关公被困在土山。

曹操差来张文远,顺说关公降曹操。

上马金来下马银,美女十名解战袍。

后来修下辞曹表,去到古城会故交。

这是仁义二把香。

三把香来根本香,梁山结义有宋江。

聚齐一百零八将,不分男女摆战场。

河北收来卢俊义,外有兵来内有粮。

这是三把根本香。

半把香来威风香,瓦岗寨上逞豪强。

咬金有福为山主,假仁假义西魏王。

三十六人同结义,内有三人不投唐。

好个忠心王伯当,赤胆保主西魏王。

唐王斩了单雄信,秦琼哭回半把香。

要学桃园三结义,莫学瓦岗西魏王。

三把半香讲完了,忠义堂前把令交。[19]

如若违誓,轻者打72棍或108棍,重者处死。可见,加入洪门的仪式完全是模仿小说戏剧中的情节,在这里,“忠义”已经不完全是一个“事实”上的伦理概念,而变成了一个近乎平等的兄弟关系所遵守的原则。它与《水浒传》、《三国志演义》等通俗小说中反复宣扬的“义气”已经没有多大差别了。[17] (P500-501)他们甚至称盟誓时用的鸡也与玄奘西天取经有关:“西天取经回朝转,经过地名通天河,带回三双六只蛋,蛋生三双六只鸡。”[19] (P153)

会友见面时,拜访者先念《天下英雄访英雄》:

日出东方一点红,秦琼打马到山东。

身挂一双金装锏,五湖四海访宾朋。

张良背剑访韩信,刘备关张访卧龙。

太祖雪夜访赵普,吴用常访玉麒麟。

尉迟访得白袍将,文王渭水访太公。

天上星斗访星斗,地下英雄访英雄。

只有兄弟无处访,特到此地访仁兄。

久闻大哥义气好,山清水秀又相逢。

主人接着念《未曾接驾休见怪》:

不知你哥哥到来,未曾收拾少安排。

未曾接驾你(休)见怪,副(无)奈仁兄莫计怪。

仁兄胜过刘皇叔,威风其(胜)过瓦岗寨。

交接甚(胜)过及时雨,讲经上过批法台。

……

最后,双方齐念《都是梁山一炷香》:

连香凯连香凯,都是梁山一柱(炷)香

不共山来也共堂,不共爹来也共娘。

有福同享,有祸同当。

只有金盆栽花,哪有梁山分家!

只有一个梁山,哪有两个水浒!

你老哥果有天才、地才、文武全才,

三十六本天书本本看到,七十二本地书页页看清。

……[17] (P503-505)

总之,这些诗中借用了一系列小说戏曲中的故事,互相吹捧。

《水浒传》中的替天行道思想对天地会影响也很大,《香花僧秘典》云:

五色彩旗金鼓震,十里埋伏在东桥。

替天行道神共鉴,诛灭清魔转太平。[17] (P508)

民间秘教的隐语也多来自通俗小说和戏剧,天地会之“天”字拆为“三十六”,地字拆为“七十二”,会字拆为“一百零八”。洪门盘问诗句中有一段“梁山高大典交结”,要求介绍梁山的情况。还有他们摆的茶阵,一般分为“布阵”、“破阵”两步,内容多取自《水浒传》、《三国演义》故事,如取自《三国演义》就有关公守荆州阵、关公护送二嫂阵、带嫂入城阵、赵云加盟阵、桃园结义阵、孔明上台令诸将阵、赵云救阿斗阵等。

秘教的组织斗争方式也多以梁山为模式。天启年间,山东巨野人徐鸿儒联合景州于弘志发动白莲教起义,之所以遭受失败,原因之一就是徐鸿儒误信梁山泊演义故事,屯兵梁家楼。

民间秘密宗教崇拜的神祇及教主神话同样深受通俗小说和戏曲的影响。小说、戏曲中的人物如关羽、刘伯温、唐僧、孙悟空、猪八戒、八仙等,都成为民间宗教崇拜的神祇。清道光年间山西先天教,教主曹顺和教中四大金刚道洪、张汶斌、郭金棒、苗赞庭,竟自称是小说、戏曲中的人物徐庶、杨业、杨四郎、孙悟空、哪吒等转世。义和团起事,崇拜各路神仙,许多小说中的人物都上了“排行榜”,连出现不久的黄三太、黄天霸都入了神仙榜。义和团咒语云:“天灵灵,地灵灵,奉请祖师来显灵:一请唐僧猪八戒,二请沙僧孙悟空,三请二郎来显圣,四请马超黄汉升,五请济颠我佛祖,六请洞宾柳树精,七请飞镖黄三太,八请前朝冷于冰,九请华佗来治病,十请托塔天王、金吒、木吒、哪吒三太子,率领天上十万兵。”[20] (P147)

民间秘密的创教故事也受到小说戏曲的影响。王学泰先生指出,天地会创立的“西鲁神话”在叙事结构、人物塑造、情节安排,乃至语言运用上无不受到通俗小说和戏曲的影响。故事中的绝大部分情节都可以在小说中找到原型。[17] (P436)民间秘密宗教宝卷还大量引用小说戏曲中的故事,借以阐发“大道”。《归原宝筏》指出:“受得一世之苦,道成九祖沾恩。一篇《西游》俚语,休笑言粗无文,常阅体之无怠,九莲上品上增。”[21] (P26)“魔禅棍胜过那孙悟空定海针,保唐僧到西天,威风凛凛,要学他打斤斗降服妖精,要学他能大小不受魔困,要学他那一双火眼金睛。要学那猪八戒好食喜敬,遇着魔夸奖,他抓耳相亲,悟空说是妖魔,他偏不信,害得那唐玄奘险把命倾。嘱众友见了人勿露真影,怕遇妖阻取经,要吃唐僧肉。”[21] (P42)《太和堂书帖》又说:“试看唐僧西游事,大大榜样谁不闻,妄念贪心才一动,魔王就要把他吞。”[22] (P89)《多罗妙法经卷》在叙述了孙悟空的故事后说:“众知今,要参道,亦要金箍,眼在东,己变卯,就是心猿。金箍是,中央处,金华桥上。真咒是,一言理,念对金桥。猿就定,路就明,辨出真假。意就是,火龙驹,能使好歹。”[23] (P651-652)在修道的过程中,要排除万难,“磨难星,考惩你,《西游记》堪为比”[24] (P876)。另外,民间秘密宗教宝卷的故事、语汇和叙述风格,也受到小说戏曲的影响。黄育楩早就指出,许多秘密宗教的宝卷故事、语汇和风格手法的背景,都可以在《三国演义》、《封神演义》之类的小说中找到。[10] (P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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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陈振江,程. 义和团文献辑注与研究[M]. 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5.

[21]归原宝筏[A]. 王见川,林万传. 明清民间宗教经卷文献:第9册[Z]. 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9.

[22]太和堂书帖[A]. 王见川,林万传. 明清民间宗教经卷文献:第9册[Z]. 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9.

[23]多罗妙法经卷[A]. 王见川,林万传. 明清民间宗教经卷文献:第7册[Z]. 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9.

[24]义路是由[A]. 王见川,林万传. 明清民间宗教经卷文献:第8册[Z]. 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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