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中国古典诗词 虚实相生 审美鉴赏 直接信息 潜在信息
中国古典诗词讲求虚实相生,通过一虚一实,一隐一显,相互作用,形成巨大的艺术张力,这样就大大拓展了诗歌的审美空间。
一、中国诗词中的虚实相生,渊源于先秦哲学中有无相生论
道家的宇宙观认为世界是阴阳结合,虚实统一,有无相生的。老子曰:“有无相生”(《老子》2章)。有“有”才显出“无”,有“无”才显出“有”。它和“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一样,都是相比较而存在。老子曾以车轮、盆子、门窗等物作喻来阐述这个道理。老子曰:“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认为利,无之以为用。(《老子》第十一章)。车轮、盆子、门窗等天地万物之所以有它的作用,正是因为它们既有“有”的一面,又有“无”的一面。失去其中任何一方面,也就失去了它们的作用及本质。只有虚实结合,有无相生,天地万物才能运化流行,生生不息。由此可见,“有”与“无”彼此依存,相互作用,反映了完整的世界。
同样,在中国古典诗词创作过程中,只有做到虚实统一,才能真实地反映有生命的世界。正如苏轼所云:“惟有此亭无一物,坐观万景得天全”(《涵虚亭》)。此亭空无一物,但收揽朝晖夕照,吐纳山川灵气,虚实作用,有无相生,聚汇了天地精神。日常生活中,语言传递着思想,但往往又遮蔽了意义,不能完满地表达人们复杂的思想情感。同样,在艺术创作过程中,语言也无法完全传达艺术家们丰富的审美体验,许多诗歌理论家都认识到了语言这种无法“尽意”的局限性。陆机存在“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的忧患;刘勰也陷入“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实而难巧”的困境,正是因为“言不尽意”,所以人们诉求超越语言,试图破语言之执。于是,中国古典诗词的创作者往往通过意象的叠加,反常超常的情景组合,由此及彼,由实入虚,虚中含实,以产生出纷呈叠出的“象外之象”,让人们在言外获得无穷的意蕴。
同时,诗人也注重用语的含蓄,常含不尽之意于言外,这种意境正是突破有限而生成的无比广阔的审美想象空间,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含蓄蕴藉,余味无穷。刘勰就认为优秀的诗词具有“复意”的结构,一是字面之义,一是言外之意,“隐以复意为工”,“隐也者,文外之重旨也”(《文心雕龙·隐秀》)一首优秀的诗歌犹如一曲潜伏暗藏着诸多音符的交响乐。一旦奏起,各声部都会传出优美动听的旋律。优秀的诗人,应能够避开语言的局限,寄意于言外,在言外建立一个真挚感人,风光无限的世界。由此可见,中国古典诗学十分强调“言外之意”,“象外之旨”,不仅有限的“言”,“象”中包涵着丰富的思想,而且在“言”外,“象”外的意境之中也含蕴着更深远的意义,具有“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审美效果。
二、古典诗词鉴赏中应注重直接信息和潜在信息的整体接收
正是由于中国古典诗词具有这些审美特性,因此,我们在对中国古典诗词进行鉴赏的过程中,应注重对诗词传递出的直接信息和潜在信息进行整体接收。所谓直接信息指文体的表层信息,它以一种显的形态存在,它是鉴赏主体在读、听诗词时通过感觉、理解、联想和想象等生理机能的作用接收的信息。所谓潜在信息是一种在文本中没有明白说出而以隐的形态存在的信息,它是鉴赏主体根据文本中的语词、结构、修辞和其他因素的暗示、指引才能接收的信息。鉴赏主体的审美感受源于对作品审美信息的接收,虽然作品的审美信息包含有直接信息和潜在信息两部分,但人们往往忽视潜在信息。其实,潜在信息对诗词的鉴赏具有更为重要的作用。其作用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能增强主体的审美效果。这是因为接收潜在信息能增加主体的审美信息量。从审美的角度来说,残缺并不是美的,完整、健全才是美。一件事物如果能够按照它的本质最完满地表现出来,那就是完整的,也就是健全的,而这就是美的。我们平常所说的“完美”即指此。由于诗词创作的特点决定了诗词文本中既有直接信息,又存在有潜在信息,若我们在鉴赏过程中,遗漏了潜在信息,忽视了潜在信息,那主体接收到的审美信息就是不完整的,而且是残缺不全的。例如贾岛《剑客》: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剑客》一诗的直接信息就是,我用十年的时间磨成了一把利剑,它的剑刃雪白如霜,却还没有试过它的锋芒,今天拿出来给您们看看,谁有不平的事,我去替他解决。而这首诗也很明显地存在着潜在信息,也就是诗人用十年磨一剑的比喻诗人十年的寒窗苦读,用“霜刃未曾试”比喻自己有出众的才华但还不为人所知,最后两句则表达了诗人想为人民大众办事,一显身手的愿望。显然,我们在对诗歌进行鉴赏的过程中,除了要接受直接信息外,还应注重对诗词潜在信息的接收,只有这样,才能获得更为完整,更为充分的审美感受。
二是诗词中的潜在信息,是诗味,诗的魅力的体现,是美的极至所在。大自然中的无限风光在险峰,而诗词中的无限风光,则在它深层的潜在信息之中,在它虚实结合创造的意象境界之中。诗歌容量的有限性与社会生活的广阔性,思想感情的丰富性之间存在着矛盾,诗人不可能把包罗万象的生活全部描绘出来,诗歌也不可能把瞬息万变的感情完全表达出来。社会生活包罗万象,艺术创作者的感情丰富多彩,艺术家们无法通过作品有限的体制完全地复制生活,同样也无法通过寥寥数语直接再现自己丰富的心灵,他们往往突破有限,追求无限,企图在“言外”建立一个无限丰富的艺术世界。姜夔《白石诗说》云:“若句中无余字,篇中无长语,非善之善者也。”苏轼说:“言有尽而意无穷,天下之至言也。”姜夔的“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苏轼的“言有尽而意无穷”,以及其他诗论家所追求的“言外之意”、“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弦外之音”、“韵外之致”实际上都是指的是诗词的深层意蕴,即潜在信息,他们认为这是“善之善者”,“天下之至言”,说明潜在信息是诗词美的极至所在,是早已被古代诗论家认识到了的。如司马迁对屈原的《离骚》作出“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屈原贾生列传》)的评价;白居易也认为“为诗宜精搜,不得语剩而智穷,须令语尽而意运”(《文苑诗格》)……
现代美学,文学家对此则有更清楚的认识。朱光潜的处女作是《无言之美》,他在这篇文章中认为,“所谓无言,不一定指不说话,是注重在含蓄不露”,可见他的“无言之美”,指的就是审美主体对作品潜在信息的审美感受,他认为,“美术作品之所以美,不是只美在已表现的一小部分,尤其是美在未表现而含蓄无穷的一大部分”,还说:“说出来的越少,留着不说的越多,所引起的美感就越大越新越真切。”
由于以上两方面的原因,我们在对诗词进行鉴赏的过程中,应十分注重对诗词潜在信息的把握。